——《中国青年》
采访:本刊记者 陈敏
董卿多次提到命运。很多人都被命运牵着鼻子,而这个敬畏命运的女人,一次次美梦成真。十年后,或许你在新的城市碰见董卿,她的眼神,又会跳跃着新的力量和色彩……
中央电视台千米演播大厅通体明亮,2004年春节联欢晚会即将登场。
董卿是到化妆室最早的主持人,对着镜子,正拿粉扑修饰面容。这半个多月,她每天在彩排现场吃盒饭,过得晨昏颠倒,瘦得小脸只剩一双大眼睛神采奕奕地睁着。
时间开始倒数。站在幕后,她提着礼服,深呼吸,调整步伐,上台。
四个小时弹指一挥间,幸好没出纰漏。晚会快结束时,董卿问其他三位搭档:“待会儿去干吗呢?”他们一律说回家,有朋友、父母和妻子在等着呢。
惟独董卿不一样,租住的房子冷冷清清,如同午夜的街道。可是,她无处可去。
凌晨两点到家,董卿打开电视看春晚的重播,还有点担心。整场看完,还算满意,那个女人在台上言笑晏晏,极有分寸。
电视上刚打出字幕,董卿已偎着沙发睡了。吃剩的速冻饺子,被新年晨光照得透亮,那是她,一个人的年夜饭。
落差越大,越美丽
“你挺好看。”我由衷地赞美对面眉目如画、衣饰入时的女人。
董卿笑了:“从前可不这样。我相信一句话,女人20岁之前的容貌是天生的,20岁之后就是自己塑造的。成长经历、环境,都会影响你的眼神和姿态。如果我一直安宁地生活,肯定不会是现在的模样。”
回头一望,在浙江省艺术学院读书的时候,董卿的眼神甚至藏着自卑。第一次上形体课,同学们的动作熟练优美,她却是一张白纸,连劈叉都不会。老师都问她:“看上去挺修长的,动作怎么这么僵?”到了周末,还是郁闷,漂亮的室友总被帅哥约出去,而她只能把课本翻了再翻。熬过半年,董卿开始破茧而出,不仅成绩名列前茅,形体和台词训练也渐入佳境。拿到一等奖学金,她买来被父亲严令禁止的奇装异服:小背心、小短裤,生活变得美滋滋。
1994年专科毕业后,董卿应聘到浙江电视台,当主持还当制片人,很快脱颖而出。一年后,董卿又考入上海电视台。跳下火车的轻盈劲儿一进上海电视台立刻消失。没人理她,也没节目可做,因为她是新人。年底的上海春节晚会,这位新人负责联络、催场,跑前跑后,璀璨舞台变得咫尺天涯……那些无聊的日子,董卿只能读书,顺利考上上海戏剧学院的电视专业,读本科。真正的转机,是在1998年。她主持一档新节目“相约星期六”,甫上屏幕,即以清纯大气的主持风格俘虏众生,随即家喻户晓。男嘉宾口无遮拦地说,我们就是冲董卿上节目的!
1998年,面向全国的上海卫视成立,董卿毫不犹豫地第三次易主,丢掉炙手可热的位置。谁知卫视的收视率一塌糊涂,上班就是点卯,董卿枯坐在蒙了灰的办公桌前,感觉从前恍然如梦……真烦啊,她很少出门,也很少看电视,就在家读《红楼梦》,读唐宋诗词,平复浮躁,逼自己想清“自我”:你到底是谁?想干什么?又能干什么?以此积极修炼内功。
1999年,董卿收到华东师范大学古典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,继而,上海卫视改革成功蒸蒸日上,一切柳暗花明。董卿开始主持多档节目,尤其2000年主持的一场“上海——悉尼双向传送音乐会”,风格大气,英语熟稔,因此一举夺得第五届全国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“金话筒”奖。
好日子啊,有名有闲,到了周末,董卿上午去美容院,下午开车兜风,晚上健身。回到家,她泡杯牛奶,躺进松软的大沙发,却无来由叹口气。这个城市的法国梧桐,她都看了七年了。人生能有几个七年?她能不能去别的城市看看另一种风景?
对上海正有点儿“七年之痒”,中央电视台西部频道开播,“魅力12”向董卿发出邀请。
“在北京我没有车子房子,没有朋友,我连去哪里剪头发、买衣服都不知道。西部频道也是非主流频道……但关键时刻我是很大胆很能舍得的人,永远往前看。会有落差,但我经历过,不怕更多。”
董卿宁愿再跌落一次,换掉预定的未来,复活激情。越有落差,她愈能斗争,愈发美丽。
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
起初,董卿每个月从上海飞到北京待七天,录好节目再回。来往半年,人很疲惫。她决定,暂时放弃上海,专事北京。朋友劝她,她很固执:“我买了新花瓶,旧花瓶一定在垃圾桶里。你们知道,我一向喜新厌旧。”
行李很简单,大房子小轿车她都留在上海,直奔2002年的北京。
只能先租房住,虽然她对家装一向非常挑剔。打开装衣服的箱子,旧有的奢华和小资气息扑面而来。她捧一件在胸口,望着蹩脚的衣柜半天,还是把衣服压回箱底。第二天,她请人把窗帘换成布、纱、遮阳布三层的,它们在空房子的阳光里飘拂,有点儿像家了。
住在这里,还是一个月七天的活儿,董卿每次走出电视台,总会踯躅半刻。她闲怕了,又能去哪儿?想开车散心,车在上海的车库。只好招个的士,在拥挤车流里感受世俗的热闹;或者找家电影院、咖啡厅打发时间。夜里回家,一推开门,有淡淡的浮尘,还有,并排放着的四个箱子。
她真想提上箱子转身就走,将呛人的流浪感丢在这陌生的房间!可是,“我现在要的是什么?不就是工作、激情和满足感?坚决不回!”她逼回眼泪。
这股狠劲,董卿把持在平湖秋月的面容下面。她主持的节目,导演很放心:她博闻强记,外加准备充分,在台上是行云流水举重若轻;她懂得衣饰搭配,为了一双鞋子,肯跑遍整个北京,央视造型师都夸她上镜;台后她拧着眉毛很是认真,为了一句台词斟酌半天,一上台就舒展,笑得毫无忧愁,仿佛,那些失眠和孤独的夜晚从不存在。
董卿纯净的笑,感染的不只是观众。尤其2004年,简直就为董卿而来。
这年7月,董卿被委以重任,主持“第十一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”,接受前所未有的挑战:从9日到29日,职业组和非职业组比赛共有30场,每晚直播近三小时。董卿每天下午4点彩排,到10点直播结束,换掉主持礼服又进会议中心,和老师核对次日的考题。回家已是凌晨3点,董卿还要打着哈欠背台词,直到最后的一颗夜星渐渐隐没……生活规律被打乱,至今董卿“早了总睡不着”。
有点儿苦不堪言,可她乐在其中。一场场下来,特别有成就感。
12月31日,董卿主持一期元旦特别节目,从晚10点半到零点。节目结束,应该进入倒计时环节,导播却着急地向她打手势:离零点还有3分钟!天啊,这是直播,台里台外有无数双眼睛!这180秒怎么办?说什么?董卿心跳如战鼓,却不动声色,云淡风清地与观众唠嗑。唠的啥不记得了,她话语活泼,逗得观众直笑。实在没词了,董卿优雅地转向电子屏幕说:“让我们静静等待吧,等待2005年的到来。”
如果这时还不出现倒数时间,她都要哭了。“16秒”,她得救了。一下台,导演紧紧地握住她的手,像迎接英雄。工作做好的感觉多么过瘾啊,任何快乐都无法相比!
这一年,董卿整整主持了130多场晚会和文娱节目,破了自己的记录,并从西部频道调入综艺频道,折取春晚主持的桂冠。2005年2月,“中国电视主持人论坛暨年度颁奖盛典”落幕,董卿获得年度最佳女主持人称号。
不知者道董卿是匹“黑马”,却不知她几度归零,蓄势待发。
“每次放弃都很痛苦,但是我更热爱未知的挑战。小时候看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,不懂,现在才明白,没有压力没有牵挂,轻飘飘地活着,将会多么痛苦!我喜欢这种压力之后的完美释放,即使精力到达极限。”
工作的红舞鞋,带着董卿不停旋转。别人替她遗憾,还没成家呢,还在北京租房呢,可是她说:“走出演播厅,我可以蓬头垢面,很简单地生活,就为了舞台灯光打亮的那一瞬间。”
当主持人已经十年,对于董卿,这种热爱,已经成为生命的习惯。
我最崇拜普京,他很Powerful
“刚进上海台的时候,你知道我胖到什么程度?同台的人问我,你是游泳运动员退役的吗?当时胳膊粗粗的,很结实,呵呵……现在压力大了,就消瘦了。”
“具体是什么压力呢?”
“是……恐惧。没有节目可做,恐惧;有节目怕做不好,更恐惧。”
董卿看过一部主题为“恐惧”的片子,心有戚戚焉。人的每阶段都有不同的恐惧,不自知而已。6岁,她惧怕强迫自己洗碗的严厉父亲;17岁,她惧怕想念一个人的疯狂;27岁,她惧怕患得患失,惧怕“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”;如今,她在台上风采万千,从容闲雅,而在半夜,还是会莫名惊醒,惧怕熟悉的舞台终要消失,惧怕自己疯狂追求极致——
极致是没有限度的啊,那种追求的苦,像刺,长在肉里。
董卿不曾忘,那次在上海直播一场新年音乐会。毫无预兆的,她忽然口吃,还把一句话重复了两次。也不算严重,没人在意,她却为这种“低级错误”无法释怀。直播结束,下午两点还要飞去新加坡录制节目,她却毫无情绪,难受得很。去年的“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”,她每日紧张备战,力求完美,还是不慎念错一位选手的成绩。直播结束,领导说,今后要注意啊。她陡然崩溃,就在现场,当着同事的面抹起了泪花儿……
有次,董卿和“艺术人生”的制片人王峥聊天,对方关注地问:“为什么脸色不太好?”董卿强笑:“我最近老失眠。”王峥默然,缓缓说:“我也曾经那样,走过来就好了。”
她们这样的女人,都追求极致,极度努力,生怕辜负别人辜负自己。董卿再次泪湿。
如今,董卿新任大型娱乐节目“欢乐中国行”的主持,依旧敬业刻苦。
“好的主持人,应该自己隐退,观众恋恋不舍,就怕自己留恋,观众却去意已决。我现在应该是最好的阶段,有经验又有精力。很渴望再走得久一点,至少五年十年!”
懂得恐惧,才会更珍惜生活,感激每一种即使细微的美丽。董卿描绘平凡的幸福:读读喜欢的杂志,谈一场温暖没有伤害的恋爱,撒粒种子种一盆花……或者,把心爱的碟翻出来,《放牛班的春天》《红白蓝》《天堂电影院》——她曾经窝在家里看过长达24小时的碟,一个人笑,一个人哭,实在累了,沉沉睡去。
醒过来,觉得空气都是甜的,天空蓝得像玻璃。
董卿说:“我喜欢莫泊桑的那句话,生活不可能像你想的那么好,但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。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像。有时,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,有时,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。”
“如此喜新厌旧,怎么没有想过转行?”
“天蝎座的人情感很丰富,对工作和爱人都很珍惜。厌的,是一成不变的毫无激情的生活。”
“那你在咬牙坚持的时候怎么鼓励自己呢?”
董卿想想,笑了起来:“你相信吗?我现在还抄名人名言鼓励自己呢。看到好的东西,我就忍不住抄到本子上。像,‘河流只有遇到石头才会激起浪花’,呵呵。”
“你自己就是名人呢,还会崇拜谁吗?”
“会,我最崇拜的是普京。他很强硬,很Powerful。”
董卿不也很Powerful 吗?小时候,父亲不许她多照镜子,不准参加文体活动,可是她自作主张报考浙戏,成就今日名嘴;年少时,她被爱过也被狠狠伤过,但仍对爱满怀信心,乐意拼搏;现在,她“恐惧”自己走不了多远,但请相信吧,她一定能走到自己不想走下去为止。
访谈中,董卿多次提到命运。很多人都被命运牵着鼻子,而这个敬畏命运的女人,一次次美梦成真。十年后,或许你在新的城市碰见董卿,她的眼神,又会跳跃着新的力量和色彩…